普陀拙子事迹访考中的日本元素

发布时间:2014-02-08 18:07:22

 

拙子亲友和村民们一起在李家墓地祭祀

黄忠良手绘延武小学图

 普陀区勾山大慈善家李拙子(1871-1944),原名哲诚,字寄桐,青年时代留学日本,其间结识了孙中山,据传是早期同盟会会员之一。回国后,李拙子旅居上海经商。1922年著有近七万字的时评随笔集《拙言》。1923年,他谢绝在袁世凯政府做事,归隐家乡,且倾其所有积蓄并变卖祖产,捐献家乡公益之事。在拙子事迹访考中,我们采访到了一些涉及日本的元素,通过初浅梳理,提出七点线索和悬疑。

1 留学之谜

  根据舟山博物馆胡连荣先生主编的 《舟山历史名人谱》(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8月)第152页介绍,李拙子曾留学的日本学院提到了两处,一是日本东京政法学院,一是东京早稻田大学。东京早稻田大学1905年曾经开设“清国留学生部”,专门招收当时中国留学日本的青年。那么,20世纪初的东京早稻田大学和东京政法学院又是什么关系?

  受访人李光华(1920年12月出生于勾山蒲岙,现住上海斜土路。其母亲曾为李拙子四弟家保姆)作证,他说,“1942年夏,我送杨梅到李拙子家,看见大婆婆(李拙子原配夫人缪美英)捂着脚叫苦连天。我找到拙子,拙子指着书房中‘米珠薪贵,至亲好友,概不招待’字样考问我,我说都认识的,他很高兴。我顺便看到了他的书柜中有好多洋文书籍,我就去翻阅,李拙子阻止说:‘这些是我在帝国大学读书时的医书,很珍贵,不要乱翻。’”

  受访人李云如 (李拙子堂侄女,82岁)说,“李拙子可能是舟山最早赴日学医的留学生。”

  受访人李秀芝 (李拙子堂侄孙女,私立延武小学毕业,定海一中退休教师,73岁)说,“我父李泉琴说起过,李拙子先是在帝国大学读医学,后在早稻田大学读法学。”

  受访人冯行义(私立延武小学校长冯雨萍之子,1939—1951年在延武小学学习、居住)说,“父亲告诉过我,李拙子开始在日本帝国大学学医,结识孙中山后,又在早稻田大学读法学。”

  根据1886年(明治19年)日本公布的帝国大学令,1886~1897年,帝国大学指的是当时日本唯一的大学——东京大学 (1877年成立),由法、理、文、医、工、农6个分科大学和研究生院组成。1897年以后,帝国大学是指根据帝国大学令设置的9所大学的总称。原东京大学改名为东京帝国大学,1947年东京帝国大学恢复为东京大学。

  李拙子留学到底是东京帝国大学、东京政法学院还是早稻田大学?所学专业是医学还是法学?最终答案可能需要到早稻田大学、当初的东京政法学院、东京帝国大学的档案室查询当年中国留学生的名单。

2 松本英子身份之谜

  李拙子在日本留学期间,与日籍女子松本英子结婚(李拙子之前在勾山老家娶妻缪美英,缪氏原与拙子哥哥订婚。哥哥去世,李拙子怕缪氏遭歧视受苦,便娶她为妻,但仍以“嫂嫂”尊称)。

  受访人蒋玉梅 (缪美英侄媳,2008年初去世,时年90岁)2006年9月回忆道,“姑丈(李拙子)是在日本留学生病住院时结识松本英子并得到英子无微不至的关照,两人因此互生情愫,结婚后英子随他回到勾山老家。我曾问姑妈缪美英,这个日本小姑母是何来历。姑妈说,你姑丈告诉过我英子是日本皇姑,外人都不知情的。”

  如是,按照中国家族辈分“姑姑是爸爸的姐妹”的理解,推算起来,松本英子就是日本第123代天皇大正天皇(1879-1926,在位1912-1926)的姐妹,第124代天皇昭和天皇(1901-1989,在位1926-1989)的姑姑。但是,此说尚缺乏依据。据了解,日本皇室成员都是有名无姓的。皇族女子出嫁后即脱离皇籍,随夫家称号或随夫姓。英子如果是皇姑,她下嫁李拙子,应该姓李不姓松本。松本英子会不会是某皇族女子出嫁松本家后的后代?比如说,松本英子的妈妈是大正天皇的姑姑,下嫁松本家的。那么,论起辈分,松本英子就是昭和天皇裕仁的姑姑。

  受访人袁金炉(1931年出生于勾山新花村)说,“1942-1944年,我在勾山延武小学读书。一个小队长模样的日本军官曾亲口用中国话对我说:‘这里有大日本天皇陛下的亲戚,给中国兵当老婆。’”

  是皇族?是皇亲?还是其他显贵家族?如果松本英子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子,何来袁金炉所描述的那种情形?

3 与孙中山合影之谜

  蒋玉梅2006年9月曾以自豪的口吻对采访她的记者说,“我姑丈是做大事的人,我当年见过他的一张合照,连他共9个人,听说都是在日本时的同盟会会员,中间是孙中山,姑丈在左边第三个。可惜那张照片‘文革’时被红卫兵给烧了。”

  冯行义回忆说,“父亲冯雨萍告诉过我,李拙子与孙中山是有交情的。”

  100余年后的今天,能否在孙中山先生的遗照或者早期在日同盟会会员的后代中找到当年的那张合照?孙中山当年在日本从事革命活动的地点、也是他在日本的结拜兄弟梅屋庄吉的故居松本楼 (建于1903年,位于东京日比谷公园内),至今保存着大量孙中山在日本居住期间使用过的物品与文献资料。李拙子等9人的合照会不会就在松本楼所拍?松本楼与松本家族甚至松本英子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1905年,李拙子34岁。孙中山于是年8月20日在日本东京成立同盟会,两人是否在那个时候结识?这需要照片来见证。

4 李延武死亡之谜

  李延武是李拙子与缪美英的独生子。根据采访人回忆,初步推算出生于1895年前后。有些文章中说李延武是9岁即1904年去的日本。李云如则说,“延武是在7岁时被其父亲带去日本的,其母缪美英不舍,母子俩在堂屋前相抱哭别。后来延武回过家。”李延武幼年出国,可以肯定李拙子是做好了在日本生活学习较长年份打算的,他要儿子自小接受日本方面的教育。坊间传说因李拙子娶松本英子回中国,日本方面便要求他将儿子李延武长留日本。李拙子可能也想给英子家属一个交待,就让李延武求学东瀛,实际是作人质。蒋玉梅因此回忆说,“延武18岁时(1912年)回来过一趟,并提出想娶国内女子为妻,但姑丈当时没有明确答复,只是要他回日继续求学。”

  结果,李延武于1920年死在日本。有说溺水而亡的,也有说上吊自杀的。李光华说真正的死因是,“延武在日本是学军事的,日本方面要培养李延武充当打入中国的间谍,延武不肯就范,不堪威逼就自杀了。”
李延武的骨灰被装在一只玫瑰瓷瓶里,由日本的亲属(可能是松本英子的家人)于1920年带回勾山。

5 佐藤牌匾之谜

  1921年,为纪念客死日本的儿子,李拙子捐资4500元和10亩土地作校舍,在勾山金家桥创办以儿子名字命名的“私立延武小学”(现勾山中心小学)。免收学杂费,新生发书包一只,是当时普陀境内颇具规模和唯一有高年级的学校。

  李云如说,“学校每周一上午第一节课是向孙中山敬礼,念国父 (总理)遗嘱,称‘开朝会’。学校的礼堂里,挂着李延武在日本拍摄的肖像照 (灰色学生装,风纪扣,戴有鸭舌头的学生帽,左手扶一叠书,相貌身材很像拙子)。还有一块由‘佐藤’题字的牌匾。匾镶有金边,配有玻璃镜框,是我读二年级时即1936年送来的。除了‘佐藤’两字,其余字我不认识。佐藤是日本军方人物,来过舟山,好像还是延武的同学。但匾后来下落不明。”

  如果此说成立,则基本可以判断李延武在日本是学军事的,与李光华的证词相吻。另外,袁金炉也看见过写有“佐藤”的牌匾。时逢战乱,舟山其他学校停办停课,唯有延武学校基本没受惊扰。冯行义亲眼看见一个班的日军曾经闯入学校,见到礼堂上的佐藤匾后就敬礼,秋毫不犯退了出去。显然那个佐藤在日军心目中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那么,日本军界或者政界的佐藤到底是谁?是给李延武题词还是给延武小学题词?题的是什么内容?是否与日本首相佐藤荣作(生于1901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1964-1972年担任日本第61—63任首相)有关?

6 东洋屋徽标之谜

  1944年2月,李拙子曾阻止了日军的一场杀戮。日军不知拙子是什么来头,就跟着他来到了松本英子曾经居住过的东洋屋。东洋屋是1906年李拙子为松本英子盖的。占地3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100多平方米,兼具日式建筑和民国大户人家建筑风格。原来庭院中辟有鱼塘,植有国外引进的各类名贵花木,两只三层大鸟笼里养有100多只珍贵禽鸟。

  蒋玉梅说,“日本兵看到了松本英子与日本皇族的合照,看到了东洋屋建筑上一个标志,居然跪下了。”

  受访人李福年(74岁,原勾山中心小学校长、勾山街道宣教委员)说,“我孩童时,看见过日本兵向着东洋屋上的一个建筑标志下跪。”

  这个传说中的标志会是象征日本皇室的菊花纹吗?如是,那么,松本英子是皇族无疑了。可以肯定地说,凭蒋玉梅和李福年的知识阅历,是不太可能知道日本皇室还有一个菊花徽标的。也就意味着,他们记忆中所看到的事情不会空穴来风。

  当然,关于日军下跪,李云如也有一种说法,“英子过世后,英子兄弟已是侵华军人,他来到李家,跪在拙子面前接受拙子的训骂。直到李拙子气得拂袖而走,那兄弟还久久跪在原地不动弹。”

7 墓址之谜

  蒋玉梅说,“1939年,我24岁,英子生病去世了,埋在勾山大沙湾姚坝门水库附近一座土名叫‘里树干’的山上。尽管丧事俭办,自发前来送葬的人很多,从社会名流到普通百姓,单是轿子就有30多顶。”这一半是李拙子的慈善名望好,一半则是英子本人友善仁慈。1933年夏,勾山疫病流行。英子托日本家人寄回大量药品,抢救许多生命,这一义举得到了舟山社会各界的认同和尊敬。

  1944年缪美英去世,李拙子将其棺木停放李宅庭院内,一直到自己吞服安眠药自杀,两棺一起葬于松本英子坟穴和李延武墓塔之侧。

  2008年12月21日农历冬至日,笔者等陪同李拙子的堂侄孙女李秀芝,在当地老人的引导下,确认了李拙子一家四口的墓址。实地察看了墓址周围,并举行了简单的祭奠仪式。按当地风俗,在约90平方米的墓区破土撒米。破土是告知山神之意,撒米具有告慰亡灵和辟邪的意义。同时,通过王有祥、李阿寿等乡民了解到以下情况:

  1957年,大沙湾村民为建造姚坝门水库,曾经挖掉李家坟泥,打开棺材,看到松本英子尸骨完整,身盖一条红毯子,脚穿一双高跟皮鞋,另有一双皮鞋放在身边。李拙子的棺木内,仅有三条被毯,一枝生前不离身的镶金龙头“斯迪克”(手杖)被周姓村民取走。次年,李家坟墓全部掏空,松本英子、李拙子和缪美英的尸骨被堆放到延武墓塔前,焚烧干净。延武墓塔的石碑则被挪来建筑大沙湾村一露天化粪池。

后 记

  2009年1月10日,由浙江工商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日本文部科学省“宁波—博多关系”课题组以及浙江省中日关系史学会主办的 “舟山普陀与东亚海域的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宁波大学召开。来自日本东京大学、京都大学、早稻田大学和来自浙江工商大学、山东大学、普陀海洋文化研究会等大学和研究机构的24名专家递交了15篇论文,本文作为唯一被全文译成日文且唯一被日方权威专家点评的中方论文,引起了与会专家的关注。日本九州大学中岛乐章教授表示对李拙子 “非常感兴趣”,愿意择机配合在日本进行调研。浙江工商大学的王宝平教授和东京大学的村井章介教授在最后点评中指出:拙子事迹中的日本元素,不管它是否属实,都将是近现代中日关系研究中“很有意义、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进一步考证。

  本文的采访整理,基本上是依据民间人士对 “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口头回忆。难免会有出入,最关键的是缺少实实在在的物证。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当年的见证者都会一个接一个离去。所以,舟山的文化热心人,有必要对大慈善家李拙子及其家人的事迹做更深入的挖掘、考证和研究,去伪存真,还一个真真实实的李拙子!

  另据舟山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网(http://www.zswh.gov.cn/gov/ShowArticle.asp?ArticleID=840)2009年2月25日公布的题为《关于公布定海“朱氏祠堂”和普陀“东洋屋”等二处文物古迹为市级文物保护点的通知》消息称,李拙子和松本英子的故居“东洋屋”,已正式列入市级文保建筑。